楚梦：离上次与你谈美国历史已经过去一年有余，由于诸多原因，我们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坐在电脑前，探讨我们曾经约定的下一个问题。现在终于有了机会，谢谢你。

美国朋友：过去的一年，我一直疲于奔波，上半年在美国，下半年在西班牙，今年头两个月又要写一个东西，确实没有时间，再说，这个事情也并不紧迫。

楚梦：当然，这不过是闲暇时间的聊天。我想，既然聊美国政治，是不是分几个部分来聊，比如选举、政党、公民等等？

美国朋友：很好，除了你提到的三个方面外，还应该加上宪法，这个很重要，美国的所有政治制度和游戏规则，都是在美国宪法的框架之内，没有任何组织和个人胆敢逾越这个框架，新制度的出台也好，宪法修正案也好，都不能违背宪法的基本精神。也就是说，美国宪法所确立的基本原则是不能修改或废除的。

一、美国的选举政治

楚梦：今年是美国的大选年，四年一次的总统选举已经拉开帷幕，共和、民主两党的党内初选，去年下半年便已经全面展开。我想请你预测一下，特朗普能否连任？

美国朋友：我不是搞政治的，现在来预测年底的总统职位归属显然为时过早，但是，就他上任三年多时间的表现来看——主要政绩是美国经济的强劲复苏，如果没有突发事件的话，他的连任应该是大概率事件。

楚梦：到目前为止的美国45任总统，获得连任的总统达到20位，如果除去八位在任内因病去世或被刺身亡的总统外，实际上连任的总统超过半数，尤其是20世纪以来，连任的比例更高。

美国朋友：是的，进入20世纪以来，美国总统不能连任的除去意外事故以外，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任期内经济糟糕，二是任期内出现重大外交失误。原因就在于他们都是被自己的选民选上来的，不出现重大失误，绝大多数选民不会改变立场。

楚梦：我知道，卡特的连任失败主要原因在于解救伊朗大使馆人质失败，老布什连任失败在于国内经济大幅度滑坡。

美国朋友：老布什有点可惜，他的运气太差，他任期内，外交可谓全面胜利，解放科威特、打击伊拉克，特别是美国最大的对手苏联土崩瓦解，可谓空前绝后。然而，因为里根的卓越领导让美国经济呈现了近十年迅猛增长，而经济发展是有规律的，不可能长盛不衰，所以，他只能自认倒霉。绝大多数选民是不管原因的，他们只看结果。美国选民对某一个政党和某一个政治领袖的支持也不是恒久不变和不要原则的。

楚梦：就是说，能否当上或连任美国总统，全在美国选民手中的那张选票，也就是说，选民或者说公民的好恶决定谁上谁下。

美国朋友：我想说明一点，美国大多数选民并非乌合之众，他们是有自己的判断力和坚定立场的。你知道，特朗普上台前，美国主流媒体、社会精英、政治大佬一边倒地批判、嘲笑、揭露、丑化他，可最终结果怎样？

楚梦：很长一段时间，在我的心里，2016年11月的第一个星期二是一个黑色星期二，我接连好长时间都不看任何新闻。在特朗普和希拉里之间，我毫无疑义地支持后者——如果我有投票权的话。我觉得希拉里具有政治家的风度和卓越的领导才能，在她担任美国国务卿的四年时间里，其表现可圈可点，对全球人权状况的关注让不少人对她寄予厚望，而且她是一位女性，美国已经创造了让少数裔人当上总统的历史，我渴望这个国家再创造一次历史。而特朗普，我觉得他不像个政治家，说话高高低低，看了他与希拉里的几场辩论，他态度横蛮尤其是当主持人问到如果他竞选失败后会不会承认结果时，他竟然一言不发，缺乏对对手和规则的起码尊重。我当时想，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当选美国总统。

美国朋友：可是，他却当选了，而且还干得不错。

楚梦：这也是美国选举政治摄人心魄的地方，不到最后一刻，你真的不知道谁输谁赢。也难怪每遇总统大选美国人都像过节一样兴奋。从这一点来看，美国选举是不以某些人哪怕是最有权势之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就算他们抢占了所有的先机，都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人。特朗普当选就是一个最好的注释，当时的美国和全世界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希拉里当选毫无悬念，可结果却打了大家一记耳光。现在，我不得不承认，特朗普是一个很有能力的总统，尽管我还是不喜欢他。

美国朋友：美国人已经将选举当作了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选举总统、选举议员、选举州长等等，他们要么不投票，投票就按自己的内心想法去投，不管舆论怎么分析、精英怎么引导，也不管你出身贵贱，特朗普一个没有任何从政经历、连乡长也没干过的人也能当美国总统，奥巴马一个少数民族的代表、充其量也只能算当过类似于国内的人大代表的角色，而且是没有任何官职的人大代表，也能坐上美国最高统治者的宝座，确实是一件让人鼓舞和激动的事情。

楚梦：可是，美国总统选举也是一件烧钱的游戏，从奥巴马的两次竞选到特特朗普的竞选，每次花费都超过了十亿美元。这么庞大的花费，的确有些浪费，也是不少人诟病西方选举政治的把柄之一。

美国朋友：美国总统选举确实是一项烧钱的游戏，你所说的十亿美元还只是一个竞选人的花费，还有对手的花费、政府组织选举的花费，加起来数目更加惊人。

楚梦：这些钱都是政府买单吗或者说都是财政的钱吗？

美国朋友：除了组织选举比如印制选票、安排警卫、监票、计票等等属于政府开支之外，竞选人的费用大多由竞选人自己负责。美国选举法规定：候选人资金筹措有两种形式，一是政府资助，但是资金有限，自奥巴马竞选总统开始好像是七八千万美元吧，具体数目记不清了。二是自己募捐，但有严格的规定，个人捐赠每人不得超过1000美元，严格禁止企业、工会和其他组织向候选人捐款，更不允许境外资金支助。竞选资金的开支也有严格规定，不能说你募来了钱便可以随便花，花不完的部分要上交国库。这个规定适用于美国境内所有的公职选举。美国总统选举有时也会出现两党之外的独立候选人——因为美国宪法没有规定必须是两党竞选，独立候选人的资金来源与两党候选人相同，但是，如果要取得联邦政府的资金支持，必须要获得1％的选票才行，否则分文不给。两项资金来源，候选人只能取其一，也就是说，你要了政府支助，就不能个人募捐，进行了个人募捐，就没有了政府支助。奥巴马和特朗普都是个人募捐，奥巴马第一次选举筹措了超过十亿美元的资金，大多是50、100元的小额捐款。

楚梦：实质上，募捐也是候选人与选民互动和争取选民支持的一种形式。

美国朋友：当然，你募捐不到竞选所需要的资金，当选也就没有可能。奥巴马能够当选与他募捐到数额巨大的资金不无关系。

楚梦：所以不少人说，美国政治是金钱政治。

美国朋友：这句话看潜台词是什么。没有钱，你想当选美国总统当然是没有可能的，尤其是进入现代以来，华盛顿那个时代是不需要多少钱的。然而，你必须看到，这些金钱并非来自你个人或团体——美国选举法规定，你拿自己的资金来进行竞选也是不允许的，否则，总统、议长就被有钱人包了。所以，有些人说，美国总统和总统选举是被几个大财团操纵的，纯属无稽之谈，他们无法操纵，操纵就违法，当然，也不排除竞选人或总统有自己的政治倾向和利益关系，但这与竞选是否公正毫无关系。拿特朗普来说，美国的大财团包括整个华尔街都是坚定的反对派，连共和党内也是一片反对之声，甚至老布什总统亦公开反对特朗普，他不一样当选了吗？至于当选之后，他是否循私舞弊，照顾自己和与自己有关的利益，那是另外一回事。不过，美国的法律很细致、严格，这种空间不大，而且舆论和民众的监督无孔不入。特朗普当了总统，也没听说他给自己的公司多拉几单业务，更没有听说他制定了什么有利于他公司发展的政策和法律。他想不想这么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敢这么做。

楚梦：事实胜于雄辩，可不少人还是坚持美国选举是金钱政治，是浪费财富。对美国选举，我一直有这样一个认识：美国人选举时花费了很多资金，可他们却在其他方面节约了更多资金，尤其是避免了决策失误导致的灾难以及毫无节制的不良开支。美国的历史告诉我们，他们如此浪费金钱的选举，不仅没有让美国贫穷和倒退，反而让它迅速地富强和进步。可能有人会说，美国的选举再公平也与美国政府（三权在内的大政府）的决策少犯错误和老实规矩与否没有因果关系。的确是这样，美国政府的这些表现在于美国的制度约束，然而，选举却是让这个制度得已执行的一个重要步骤。没有这个步骤，谁上谁下的问题就会变得复杂无序，实质上，这是一个简单有效的办法，大众哪怕选择一个疯子上台也是他们的权利。另外，抛开公平正义和国民利益不说，四年一次的大选也是美国人享受财富带来的快乐的一个过程，就像搞庆典、放烟花的道理差不多。

美国朋友：世界上有很多人是只有立场不管事实的，这种人你和他说再多也没用。

楚梦：美国选举政治也不是完美无缺吧，就拿特朗普与希拉里的对决过程来说，相互揭短、攻击、谩骂、诽谤，甚至无中生有、捏造事实丑化对方，弄得乌烟瘴气、杀气腾腾，就像小时候读过的马克.吐温的《竞选州长》里描写的那样。这样是不是太过了，不仅败坏了社会风气，也容易导致整个社会两极对立？

美国朋友：没有哪种政治是完美无缺的，美国的选举政治也不例外。这样剑拔弩张的方式好还是不好，见仁见智。但是，在美国，你要当政治家或公众人物，你就得剥下层层包裹，赤裸裸地呈现在大众面前，还得接受大众的品头论足，忍受大众的谩骂甚至诽谤。我要提醒你的是，这些看上去很不美的情景，却是在公开、透明的状态下进行的——当然，也不可能完全透明，选举的策略、步骤还是保密的，否则尼克松就不会因为“水门事件下台”了。不管有什么样的策略和步骤，都不能违背美国的法律精神，你可以谩骂甚至无中生有地诽谤对手，特朗普就骂过希拉里婊子、卖国贼之类，但是，你不能制造对手卖国、嫖娼卖淫之类的现场，也不能诽谤他的家人，媒体可以报道任何“事实”并有权对“事实”进行自己的分析哪怕危言耸听的分析，但必须有可靠来源。民众接收信息的渠道很多，不会受到媒体太大影响，特朗普竞选时的负面消息层出不穷，可最终他还是获胜了。一个表面和气却充满了阴谋诡计和暗箱操作，一个表面乱糟糟、很难看，却都摆在桌面上，哪个更可怕？

楚梦：我的理解，美国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他们靠的不是运气。

美国朋友：可以这么理解。说到运气，美国总统竞选人也有因为运气不佳落选的。2000年以来就有戈尔和希拉里是赢得了选举票却输掉了选举人票，而最后与总统宝座失之交臂的。

楚梦：戈尔2000年与小布什的竞争，小布什普选票多出布什30万张，却不能入主白宫，那次失败后他永远退出了政界；希拉里的普选票更是比特朗普多出2％，最后无缘创造美国历史，有点可惜。这样的结果，全因美国的总统选举法。美国的总统选举方法是与西方其他国家有很大不同的，它实行的是选举人票制度。在这里，我想普及一下美国的选举人票内容，很多人并不清楚这个。美国总统选举共有538张选举人票，美国的选举人票制度规定，50个州不论大小每州两张选举人票——与参议院人数对应，另外华盛顿特区有3张选举人票，其余的435张选举人票按全国选民人数分配——与众议院人数对应。选举人票制度还有一个十分特别的地方，俗称“赢者通吃”，具体来说就是：哪怕候选人在该州获得的有效普选票只多出对手一张，该州的所有选举人票都归于多出一票的候选人。比加利福尼亚州共有55张选举人票，哪位候选人领先了对手哪怕一张普选票，这55张选举人票便都归他了。如果哪位候选人得到了270张选举人票的支持，就意味着他成功当选美国总统。为什么会出现普选票赢了而选举人票却输了的情况？因为一些小州的选民比较少，但他们的选票按人口平均却占优势，如果两位竞选人势均力敌，普选票在小州获胜多的一方便有可能击败对手。这样的制度安排一是为了确保小州的权益，让任何候人都不敢忽视小州选民。二是美国建国时交通不便，信息不通，选举人制度可以有效避免选举被社会精英操纵。

美国朋友：美国历史上共出现了五次赢得了普选却输掉了选举的情况，五次的输家都是民主党人。最早的一次是1888年民主党人克里夫兰赢得了普选却没有赢得选举人票，输给了共和党人哈里森。

二、美国的政党政治

楚梦：美国有多少政党和政治组织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美国的政党似乎没有中国人心目中的政党那样组织严密、纪律严明，显得很松散，很多政党连党纲也没有，有人说，美国的政党是为选举而存在的。

美国朋友：虽然美国主要政党（共和与民主党）的主要工作是为选举服务，总统选举、议会选举、州市长选举，但她们也有不同的政治祈求和执政策略，如民主党注重公平和权利，共和党则注重自由和效率，可大的方向是一致的，它们都不会置美国宪法和法律于不顾，主张暴力革命及我行我素。此外，除民主、共和两大政党之外，美国还有很多政党和政治组织，如茶党、绿党之类，也有共产党。其实美国的几乎所有政党都是有章程的，它关系到政治组织收入的免税。美国法律严格限制了政党和政治组织的行为，比如不能开办营利性质的公司、企业，不能主办报纸、杂志、电台、门户网站等一切宣传媒介。但是，政党章程是什么都没关系，那怕你的目标和宗旨是暴力推翻美国政府，只要你不将暴力革命付诸行动就行。

楚梦：我听说美国的党务工作者政府是不发工资的？

美国朋友：你未必还不知道这个，在西方社会这是常识啊？政府不仅不给党务工作者发一分钱工资，所有政党的党务开支——不论在朝在野，都是通过党费和募捐途径解决，包括极少数党务工作者的工资。在美国，绝大多数党务工作者都是兼职，不领工资。

楚梦：小时候，我听美国之音，听到报道中时不时有批评美国政府、国会议员、美国总统的内容时，十分吃惊，没想到美国政府办的媒体还说自己国家和领袖坏话。

美国朋友：美国之音是美国唯一官方媒体，但是，在美国本土是收不到美国之音的，美国法律规定不允许政府和政党拥有自己的媒介，美国之音是对外宣传的需要。因为批评是媒体的天职，就算是美国政府出钱开办的媒体，其从业人员也会秉持客观、公正的原则去做新闻。

楚梦：美国法律不允许政府和政治组织主办媒体，政府和政治组织的政策、主张、目标、成绩如何更好更快地传达给美国民众？我知道美国有众多的民间媒体，可是，如果这些媒体掩盖我的成绩、歪曲我的观点、夸大我的错误、误导广大民众怎么办？我的政治组织如何发展壮大？

美国朋友：正因为美国的民间媒体准确地说叫独立媒体众多，所以，真相才不容易被掩盖和歪曲，不同的媒体会从不同的角度去报道和观察同一个事件或者人物，甚至会有完全相反的“真象”和截然不同的观点，便给受众提供了更多认识、思考的材料，为最终的决定打下了翔实的基础。如果只有一个声音、一种观点，就没有了思考，万一传达出来的信息是错误的呢？至于党派和政治组织的目标、成绩等等，媒体都会乐于报道，特别是与主流有别的东西，这是新闻之所以是新闻的重要要素，一个新闻媒体不去报道民众感兴趣的东西，它如何生存？因此，在美国社会，你不用担心观点被模糊，政绩被埋没，当然，也不会有问题和缺点被掩盖。整个社会形成了披露、揭示、批评、追踪的良性循环。至于你的组织能否发展壮大，那只能取决于民众对你的接受和认可度了。

楚梦：我没有直接观察美国社会和美国民众的机会，但据我了解，美国选民中虽然有一些人坚定地支持某个党派，然而，更多的人似乎并不太在意政治家的党派属性，而更看重领袖的个人能力和个人魅力。

美国朋友：你说得没错，美国选民中的大多数并没有一以贯之的党派倾向，他们靠自己对政治家的了解，特别是对政治家治国理念和他们开出的施政措施单来决定把手中的一票投给谁，这一次投给了民主党，下一次说不定就投给了共和党。这也是美国政治充满生机的重要原因。如果选民全部固化了，那选举就失去了意义。

楚梦：实际上，任何国家的选民都不可能固化，因为任何事物都是变化的，国家、组织亦不例外。这就取决于政治家在政治舞台的亮相和他们在社会留下的印迹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特别喜欢看美国总统的演说，尽管我听不懂几个单词，但他们的气势、节凑，他们不看讲稿的流畅表达，让我如沐春风。

美国朋友：在美国，演讲水平的高低是政治家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一个连说话都不流利、离开了讲稿就不知怎么办的人，是无法跻身政治舞台特别上登上总统宝座的，因为演讲是政治家沟通和传达的重要媒介。一个人要登上总统宝座，需要几百场、甚至几千场的演讲，这也客观上锻炼了政治家的口才和反应能力。但是也有例外，小布什总统就是一个说话结巴，表达不够完整的总统，可他的内功太厉害了，耶鲁大学良好教育，多年州长的丰硕战绩，最终弥补了他演说才能的不足，但绝大多数美国总统都是十分出色的演说家。

楚梦：在读美国史的时候，我发现美国的两党轮流执政模式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建国时的美国只有一个政党——联邦党，由汉密尔特、亚当斯、麦迪逊等人创建，后因汉密尔顿与麦迪逊政见歧异越来越大，待在一个组织里面实在难受不说，还无法施展抱负，于是，便与杰弗逊等人商量后，创建了民主共和党，也就是现在民主党的前身。原先的联邦党后来改为辉格党，再后来就变成了共和党。

美国朋友：原先副总统的确立与现在截然不同，不是先在党内搭好班子再参加竞选，而是获得选举人票第二的人成为副总统。亚当斯当总统时，副总统就是新成立的民主共和党元老杰弗逊，在一起十分别扭，施起政来效果很不理想。有了两个政党之后，美国人便修改了这个规则，改为同一阵营搭配正副总统候选参与竞选。

楚梦：1947年，民国总统、副总统的选举就是采用美国的老办法，弄得蒋介石很不开心，李宗仁也战战兢兢。两人貌合神离，最终分道扬镳。

美国朋友：人为制造两党政治的说法我不认同，美国的宪法和宪法修正案并没有规定美国实施两党政治，美国宪法诞生230多年来，曾经诞生过无数的政党和政治组织，可是，她们都没有能够做大，是美国人民选择了两党政治模式，因为这种政治模式比多党执政模式来，要简单、高效很多，欧洲不少国家都是多党执政模式，导致组阁困难，政府更迭频繁，如意大利二战后平均不到一年便更换一届政府，影响了政策的连续性和国家的发展，英国过去是两党制，现在也成了多党制，让政坛多了很多意料之外的变化。美国是总统制，就算演变成了多党制，作为选民直选的总统也不会下台，可是，如果议会中没有一个多数党，对于行政效率、监督效率及其总统权力的限制，将是不幸的事情。

楚梦：我始终认为，美国人既是开放的又是保守的，开放在于他们思维敏捷、敢于创新；保守在于他们不喜欢折腾，对自己认同的东西坚持不懈，在事关全体国民权益、命运的大事上，不异想天开。这才是美国，我们很多人没有真正了解的美国。

美国朋友：你的这个见解十分准确，我完全赞同。很多人以为美国人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干。其实不是这样，他们也有特别保守的一面，比如对于他们的文化，他们的制度。

楚梦：他们不愿把把国家机器作为个人的工具，不愿把广大民众作为实验品，来达到建立所谓理想社会的个人野心。

美国朋友：美国政治家不是没有理想，他们理想的实现是以维护国家利益和国民利益为前提的，也就是说，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宪法和法律的框架内，几乎没有一个政治家——无论他多么强大，有过将美国宪法推倒重来的念头，绝对没有！

三、美国的公民政治

楚梦：我读过林达《近距离看美国》系列书籍，它告诉我：总统、议长、议员、法官都是靠不住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这段《国际歌》歌词很好地表达了该书的思想。正因为此，美国民众特别重视对国家事务的知情权、参与权、管理权，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积极主动地投入到对公职人员的选举和国家公务人员的监督中，为此不遗余力。作为个体的人，他们的能力有限，他们便借助社区、工会、媒体的力量，与权力抗衡。

美国朋友：在美国，工会被称之为总统、国会、法院之外的第四种权力，也有人把媒体称为第四种权力。不管怎么说，工会的权力和影响相当大，美国的各个行业都成立了自己的工会，如教师工会、律师工会、演员工会、制造业工会、农民工会、警察工会等等。这些工会都是职员自愿成立、自行管理，不从属于任何组织的群众团体，他们的唯一职责就是维护和争取会员的正当权益。美国的资本家不怕政府、不怕工人、不怕黑社会，就怕工会。如果有谁想在某地办厂、开矿、搞开发，没有工会的同意是绝对不行的，中国玻璃大王曹德旺对此深有体会。美国人还十分懂得借助媒体的力量，维护个人权益和法律尊严，尽管媒体控制在精英手中，但在权力面前，美国的大多数精英都是反叛者，他们天然地警惕权力，也乐于揭露腐败和黑暗。“水门事件”（窃听竞选对手的信息）就是媒体的杰作，不是媒体的穷追不舍，尼克松总统也不会黯然下台。尼克松可是美国的元首、国内国外的美国形象代表，一个小小的报社，竟然敢于对他公开挑战，而且手下干这件违法勾当时尼克松并不知情。这样的政治环境，安全感、舒适度都不会太差。

楚梦：克林顿也是如此，一个在位的美国总统，仅仅因为将实习生的裤子拉链拉开了，便遭到美国民众和美国媒体的群起攻击，司法部门还安排了独立检察官进行了长时间的调查。虽然最后没有遭到国会弹劾，但脸面已经丢尽了。以我们的理解，就算你美国再民主，也不能不考虑最高领导人的权威和名誉吧，要么让他下台，不让他下台——没有走到下台那一步，就不要张扬，先让有关部门调查之后再说嘛。

美国朋友：是的，这种事国内的很多人是想不通的。其实，美国国会之所以要调查、弹劾克林顿，主要原因不是他把人家的拉链拉开了，而是他在议会手捧《圣经》发誓时否认曾经拉开过实习生的拉链。在美国，说谎是政治人物的大忌，比干一两件偷鸡摸狗的勾当严重很多。

楚梦：政治人物不仅不能说谎，还必须诚实地面对他的选民。总统太忙，选民要与他沟通、咨询不太容易办到，但议员就不同了，议员是分选区选上去的，选区的选民们要求议员就每项提案、法规表决时该议员的立场告知选民，不得隐瞒，目的是监督议员是否表达了选民的意愿，维护了选民的利益。

美国朋友：否则，下一次你就选不上了。

楚梦：不知是在林达的书上还是在其他人的书上，我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美国一位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在写作我的理想这篇作文的时候，他开诚布公地宣布：我重大了要当美国总统。老师在班上朗读了这篇作文，并对小男孩竖起大姆指。这个故事让我感慨万千，在我们这里，有哪个人敢于这么想，即便极个别人这么想过，他敢说出来、写出来吗？

美国朋友：这种故事，美国并不鲜见。

楚梦：我们上面已经谈过，美国选民不太在意你属于哪一个党派，而在意你是否有能力有魅力，更重要的是，你是否兑现了你的竞选承诺，是否在为选民说话，为选民办事。

美国朋友：美国靠竞选上台的公职人员特别是参众两院议员，没有一个敢忽视民意的。

楚梦：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民意有时候也有其局限性。两次世界大战初期美国民众的表现就是典型例子。一战时，威尔逊开始是秉持美国人坚持了一百多年的中立原则，不想卷入其中，后来，他看到德国人越来越肆无忌惮，还对美国公民动手之后，坚决要求对德宣战，可美国国会参众两院就是不同意他的请求，直到美国情报人员截获了德国政府与墨西哥勾结，以帮助墨西哥夺回新墨西哥州等领土为诱饵，拉墨西哥对美开战的情报后，才批准威尔逊政府对德宣战的请求。美国议会之所以迟迟不愿对德宣战，除了美国长期坚持的门户政策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美国选民反对对外战争，认为欧洲的战争与美国无关，美国人没必要带着钱粮去送死。二战也是一样，罗斯福总统至少在1940年年底前就有心向德、日宣战，可美国选民又是一片反对之声，作为选民代表的议员们不敢擅自作主，致使德、日两国的气焰越来越嚣张，要不是日本人不知天高地厚袭击珍珠港，美国对德、日宣战的时间还至少要推后一年。

美国朋友：你想过没有，如果美国早日宣战，德、日可能会提前完蛋，英、法、苏、中等国的损失会减少很多，可是，美国和美国人民的损失尤其是人员伤亡有可能会增加很多？

楚梦：我想过，从美国国家和美国人民的立场出发，美国选民和美国议员的立场似乎无可厚非。这个世界上，有几个国家愿意为他国的利益冒着牺牲同胞生命、损失选民财富的风险呢？真的找不出几个，英国算一个，但英国毕竟在欧洲，又与法国、波兰等国签有互保条约，而美国远在美洲大陆，又没有与交战国中的任何一方签有类似的条约，英国要是处在美国的位置，也不一定果断出手。然而，如果站在人类道德高度和基督教精神的立场，对于人类暴行的制止和打击，却又是一个负责任的大国应有的行为。

美国朋友：问题在于，世界上只有一个美国，万一美国提前出兵，作出了巨大牺牲，换来的却不是胜利，后果会怎样？世界格局不去说，仅就美国选民，就会将美国总统及其他政治领袖押上审判台。

楚梦：对于美国在两场世界大战中的表现，我无意指责，而且还心存感激，要是没有美国，这个世界可能更加可怕。因此，一些人老说美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中是坐山关虎斗，等到条件成熟了，便下山摘桃子，美国的强大是因为发战争财的缘故。这些无知之语让我便特别气愤，人不能昧着良心胡说八道，至少美国政府不是不想参战吧？美国卖军火是赚了钱——哪也是德、日的敌国需要啊，没有武器你让他们拿什么去抵御侵略者？再说，美国的牺牲有多大？仅就太平洋战场，美国就牺牲了40多万年轻生命！一些人总喜欢把别人想象得与他们一样阴暗、下流，却又毫无责任担当。30年前，当科威特被伊拉克吞并之后，绝大多数国家都坐视不管，说些政治解决之类冠冕堂皇的废话，要不是美国出兵打退萨达姆，科威特这个国家早就不存在了。我之所以提到美国选民的这些表现，是担忧潜在的威胁，如果选民或民众在某种条件作用下成为乌合之众，像希特勒时期的德国人一样，后果不堪设想。

美国朋友：在下面谈美国宪法的作用时，我会谈谈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四、美国宪法与美国政治

楚梦：你谈谈美国宪法与美国政治的关系吧，我想，你肯定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美国朋友：谈不上独到见解，美国这样一个移民国家，人员构成复杂、宗教、文化千差万别，除了140多年前的南北战争之外，一直处于稳定有序的状态，为什么？我思考了很久，最终归结于美国这部伟大的宪法。我不是说美国宪法就完美无缺，它仍然存在很多问题，有些问题短时间甚至根本无法解决，然而，它是人类世界到目前为止最好的宪法了。正是因为有了这部宪法，美国才得已稳定、繁荣。你看过美国宪法的，总统是国家元首，但他却没有对外宣战权，这个权力在参众两院——突发事件和对外小的军事行动可以“先斩后凑”；总统主要负责发展国内经济和对外交往，可缔结条约权又在参议院手上；总统的内阁成员需要参议院批准，政府开支与拨款需经众议院审批;参众两院提交的法案，总统可以否决，但议会也可以达到议员三分之二否决票再度否决总统的否决;大法官由总统提名，参议院批准，可总统和议会都不能免除大法官的职务——除非严重犯罪由参议院罢免；美国总统、联邦政府、联邦议会有违宪行为或者发生纠纷，最高法院大法官具有最终审判权；总统由选民选举，但选民不能罢免总统，总统的罢免权在参议院；还有你前面提到的克林顿“拉链门”事件特别检察官的调查，很多人不知道，美国的检察机关属于行政分支，隶属于司法部，司法部长兼任总检察长。调查克林顿的独立检察官由当时的司法部长任命，而司法部长是由总统任命的。想想看，总统任命的司法部长安排下级调查总统——而这个总统仍然在位，在有些国家，谁敢如此大胆？可是，美国政府官员就是这样，他们可以接受被解职，就是不能对上级哪怕是总统的违法行为视而不见或者让其蒙混过关。因为，美国议会、最高法院、媒体、民众都盯着呢，谁也不敢循私舞弊。“水门事件”的独立检察官也好，特朗普“通俄门”的特别检察官也好，皆由总统任命的司法部长指派，而且都是一查到底，尼克松不就被查下台了吗？有这样的制度安排，有这样的政府官员，美国民众还担心什么？不管将来的形势如何变化，我坚信，美国不会出现希特勒似的独裁者，美国民众更不会像希特勒治下的民众一样成为一群不会思考的动物。

楚梦：现在西方国家的宪法不都大同小异吗，还有南美、亚非的民主国家的宪法也差不多？

美国朋友：有一些区别，比如选举人制度、大法官终身制，但区别不大。先不说西方国家，你知道亚非拉为什么老是容易发生军人政变吗？我告诉你，他们的宪法和法律缺少美国宪法和法律中的重要一款——军人不得担任文职官员——也就是严禁军人干政，军人只有退役之后才能参加政治组织、才有资格竞争政府公职。其好处不言自明，想想吧，如果美国军人中很多人都是共和党员，特朗普有可能作出什么举动来？一些国家的军人是穿军装走上政治舞台的，一些国家的军人表面上脱下了军装，实质上仍然掌控着军队，一些靠军事政变上台的国家领导人，被所在国和国际社会欣然接受，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政权还是可以靠枪杆子取得。两个相邻的亚洲国家，巴基斯坦经常发生军事政变，印度独立后发生过一次政变吗？并不是印度人素质有多高，关键点在于印度的宪法堵死了军事政变的漏洞。如果有谁胆敢发动政变，就是与全国人民为敌，如果有人不经选举和正规的法律程序上台，议会、法院和全国人民都不会承认。这也就是印度这个全球第二多人口、有着300多个民族的国家一直政治稳定的原因。

楚梦：可是，印度的经济和发展却差强人意。

美国朋友：且不说印度近些年在迎头赶上，就说民主和宪法吧，它又不是发酵粉，它身上能够长出面包？没有谁说过，民主政体就一定会带来繁荣富强，民主政体只是防止权力滥用、国家混乱的一道防线，经济发展、社会进步不有赖于国民素质的提高，有赖于具有远见卓识的精英的引领。扯远了，还是回到美国宪法与美国政治的关系中来吧。我认为，除了美国宪法保障了美国政治良性发展之外，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200多年来，美国人已经习惯了他们那套政治游戏。你前面说过，美国人不折腾，并不是美国人的素质比其他地方的人高很多，美国人的自律能力比其他国家人强很多，美国人来自五洲四海，也有参差不齐吧，为什么美国没有人想破坏规则，想政变，想夺权，一是因为这样做十分困难，成功的机率很小，二是因为民众已经习惯了他们的政治生态和游戏规则，不想多事，三是美国人实现理想、抱负的渠道很多、空间很大，不需要冒身败名裂的风险。正如福山在《历史的终结和最后的人》一书中所说的那样，当一个社会能够满足人最根本的需求——被承认的需求之后，历史就已经终结。意思是说，最根本的需求能够很容易得到满足之后，谁还愿意靠作恶和冒险去制造成功和企图得到别人承认呢？

楚梦：你的结论我认同，但你对印度的分析我觉得还是不够深入。印度也是我比较关注的一个地域，它在这样贫穷的环境下保持了民主政体和社会稳定近70年不走样，确实值得好好研究。印度的例子再一次证明了民主正体并不是混乱的根源。今天，我们不谈印度了。最后，我想问问你，好像美国的法官也是不能参加政党的吧？

美国朋友：是的，法官也不允许参与政治组织和政治活动，当然，他们可以有自己的政治倾向，这个谁也无法限制。军人也一样，可以有自己的政治倾向，但稍稍有点头脑的军人尤其是军事将领，即使有政治倾向，也不会显露出来，否则，他们的职业生涯就结束了。

楚梦：美国人太精明细致了，几乎把所有作恶的漏洞都堵上了，也难怪美国这个最大的全球村一直相安无事，不仅相安无事，还不断进步。

美国朋友：没有漏洞就是有人心怀鬼胎想钻出一个洞来，也不会那么容易。这就是有一群好的精英和一个伟大领袖的好处。美国在240年左右有幸遇到华盛顿、富兰克林、汉密尔顿、杰弗逊、麦迪逊等一大批睿智、无私的精英和领袖，他们共同为美国制造了一片适合民众呼吸和生长的政治土壤。在这片政治土壤上，大家有自由、有信心、有创造的激情，有被承认的喜悦，有及时修补裂缝的材料，有快乐幸福的生活，焉能不繁荣稳定？

楚梦：你前面谈过，美国宪法中的基本原则——三权分立、财产私有、军队国家化等等，是不允许改变和修正的，也没有谁会去改变和修正。可是，你想过没有，美国宪法的基本精神和重要原则之所以不能改变，是因为它尊重常识、符合人性、有利于全体国民。而有些国家的宪法却不是这样，像苏联宪法，它不能不经常修改。

美国朋友：这样的宪法改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楚梦：谢谢老兄的精采见解，让我受益匪浅。我想，等你再有空闲了，我们谈谈美国司法和美国文化。

美国朋友：只要有时间，没问题。

2020年3月23日

（楚梦，本名倪章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