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恪:一个纯粹的文人
2023-01-11 11:5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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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月8日中午,在从老家回长沙的车上,我接到了于怀岸兄的电话:刘恪老师于今天上午去世了。我有点惊讶,虽说他有病,可那病不至于这么早离开我们呀。由于这几天身体不适,没有查看过手机,他去世好几个小时了还不知道。之前给他的家属打过好几个电话,都没能与他本人通上一次话。以为他在静养,不好老是打扰,准备春节过后各方面情况都好转之后,再到岳阳看他的。可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热爱文学的作家、为数稀少的纯粹文人刘恪老师,他却不声不响地走了。

刘恪是湖南华容人,本科就读于湖南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当过中学语文教师,《江河文学》杂志编辑部主任,大型文学杂志《新生界》执行主编,河南大学文学院教授。被称为新浪漫主义的代表,新巴洛克写作典型,先锋小说的集大成者。著有长篇小说《城与市》《蓝色雨季》《梦与诗》《寡妇船》,中短篇小说集《空裙子》《墙上鱼耳朵》《红帆船》《纸风景》《梦中情人》,文学理论著作《现代小说技巧讲堂》、《先锋小说技巧讲堂》等一千多万字。关于刘恪老师的著作和评论,网上很多,我就不赘述了。

我与刘恪于2004年冬天的吉首笔会上,由曾祥彪兄介绍相识。我们一见如故,但聊得并不多,因为当时找他的人很多。我孤陋寡闻,之前对他一无所知,听了他在笔会上简短的讲课,才知道他这人学识渊博,对文学的理解十分深刻,让我受益匪浅。笔会结束时,我给了他三个中篇小说。回长沙后不久,我接到了他的电话,说其中两个可用,尤其是写非典医护人员的那个,很不错,只要把开头部分压缩一下就行了(当时他在一家大型刊物帮忙)。春节前他又打电话给我,说主编不同意用,具体原因不明。他说,他选定的稿子基本上没问题的,不知这回是怎么了?我告诉他:没事的,我知道自己的东西不行,也不是以文为生。春节过后,我请刘恪老师吃饭,才知道他是素食主义者,而且不抽烟不喝酒,那顿饭,他还叫了他一位朋友过来,一共才吃了130多元。席间,刘恪老师告诉我:主编不发我的东西,不是对我有意见,是对我们单位有点意见。我再次告诉他:我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多发一篇少发一篇没什么关系。他说要推荐给其他刊物试试。我劝他算了,那两个东西一个涉及过去年月,一个书写了比较多的负面细节,是很难发出来的。他的肯定已经让我这个不会写小说的人很满足了。我还告诉他:两个东西我曾经先后给我广东的一家刊物的副主编,副主编对我那个写过去的东西赞不绝口,还没回广州就打电话给我,说很好,有路遥的味道。可不到一个月他就打电话过来,说是不准发表。那个与非典有关的东西还挨了副主编一顿批判,说当地是抗疫先进,我写这样负面的东西不妥当。

再次与刘恪老师相聚是什么时候,我忘记了。记得是别人请客,他叫上了我。那次,他还送了一本外国短篇小说集给我。再后来,我们时不时聚一聚,他这人吃饭、住宿都简单,从没有讲究的意识。只是,差不多每次见面,他都要逛特价书店,每次都要买几捆书。有一次,他买书时我也顺便买了几本,于是便欲一起付款,他坚决不同意,说,他这次买的几本书是要送一位作者的,那位作者前不久请他吃了一顿饭,他要回报人家。要是他送的东西是别人出的钱就不是那个意思了。我知道刘恪老师特别愿意扶持默默无闻的作者,每次与他相聚,都能听到他对作者们的写作建议和注意事项,并常常给文学刊物和文化单位出谋划策,“湘军五少将”就是他一手策划和实施的,如今这“五少将”都成了著名作家,其中两人获得了鲁迅文学奖,可见刘恪老师不仅有热心和善意,还有超越普通文人的眼光和能力。刘恪老师愿意帮助他人喜欢帮助他人,却总是害怕害怕麻烦别人、亏待了别人,有几次,他来长沙没与我联系,我知道后“质问”他,他说,老是麻烦你不好意思,我又没能帮上你什么忙。我诚恳地告诉他:我喜欢和你接触,并不是要你给我发作品,而是你这个人的人品好,知识丰富,对文学作品有独特的眼光。我都过了对文学狂热的年龄,现在也只是偶尔写一写自己愿意写的东西。我写东西纯粹是表达的需要,没有技巧,也不懂技巧。他听后说,这样也好,没有太多功利,人就活得轻松、自然。此后若干年,我没再给刘恪老师任何作品,只是我的一个短篇小说集出版社请求他给我做了个序。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我的短篇小说不行,太单调太没有层次了,比我的中篇差太远。尽管如此,他还是给我写了一个6000多字的东西,作一些肯定,也作了一些批评,并在序言中再次肯定了我的中篇小说。他在电话中告诉我,等我的中篇集出版的时候,他要好好地给我写一篇评论。我的中篇小说集出版的时候,刘恪老师正在河南大学当教授,写理论著作,忙得不可开交,便没有去打扰他。

大约是2016年左右吧,刘恪老师发微信给我,说他现在担任《大观》杂志主编,希望我写一两个比较好的短篇小说给他,他会请评论家写个短评,在他主编的刊物上发出来。那几年,我没有一点创作的冲动,再加上短篇小说是最考验写作者功力的,我没有这个功力,于是一直没给他作品。

2017年7月,在常德陶少鸿《百年不孤》研讨会上,是我与刘恪老师最后一次见面。他只住了一晚便回岳阳去了。那一晚,他与我聊到深夜近两点,我们聊文学,聊时事,聊人生,聊人世百态。刘恪老师很健谈,读书多,知识面广,却也是个性情中人,他的经历很坎坷,早年吃过很多苦,等他发表那些作为新浪漫主义代表作品《红帆船》、《寡妇船》的时候,全国文学评奖停止了。要不然,他怎么都能得一个全国大奖的。如此,他在文学界的世俗地位就要高很多。好在刘恪老师并不是那么在乎作品之外的东西。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他曾经失业,失业期间,他从恩施徒步穿越原始森林,一直走到宜昌,在中途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丢掉性命。后来,他以此次经历,写成了长篇先锋小说《蓝色雨季》。刘恪老师本来说好与我一同回长沙的,在长沙住几天,见见朋友,聊聊天,可是,最终还是搭便车回岳阳了。我和刘恪老师有不少相同的认识,尤其是对现实对人性,但也有不同的观点,我们对中国文化的认识是很不相同的,记得2013年我和于怀岸邀请他去湘西小玩,在长沙的时候,我们还因文化问题发生过激烈争论,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的友谊。人有不同观点很正常,只要能自圆其说,都是应该包容的,刘恪老师就是一个能够包容别人的人。此后,我与刘恪老师便只有微信和电话联系了。我记得有一次他去湘潭,说是回来落长沙便通知我的。后来,却一直没有接到他的通知,不知他是否来过长沙。记得2021年的时候,我还在常德上班,他还在电话里对我说,等他有空了来常德玩玩,与我和少鸿聚聚。可是,他许了一张空头支票。2022年4月,我们还通过电话,不想,三个月之后,便听朋友说,他病了。

2018年底,我给了刘恪老师一个短篇,不是要他发表,而是请他看看,究竟行不行,因为我自以为这个东西还过得去——当然说不上好,可被几个很懂文学的朋友彻底否定了。若干年前我多少还写过一些东西,尽管没有好东西,但也都发表了。现在我都没了写作的信心。刘老师很快回信给我,说这个东西发表没问题。我说,只要得到你的肯定,我就有了一点信心,不必麻烦发表了。他说,他虽然已经没有在主编位置上了,但一定会给我发出来。后来,他还请北京工商大学的一位副教授给我写了个评论,一并在刊物上发了出来。他把目录发给我的时候,对我说,章荣,我总算给了你一个交代。我看后心有点疼痛,不为别的,只为刘恪老师那种不愿亏欠朋友的性格。我曾经对他说过,真正的朋友交往,是不会这么功利的,你能够帮忙当然好,不能帮忙也不要老记挂在心上,很累的。不知刘恪老师是否很累,但有些事情他完全不必这么用心。刘恪老师曾经送了不少他的作品给我,包括《城与市》、《梦与诗》、《空裙子》、《纸风景》、《现代小说技巧讲堂》、《先锋小说技巧讲堂》等等,大约他也是怕“欠”我的吧?刘恪老师是个很随和的人,很多的时候还有意牵就别人,唯有写作上他毫不留情。好就好,不好就不好。从不模棱两可。

我多次和文人朋友们说过,刘恪是个纯粹的文人,一个热爱文学热爱读书、善良温和、乐于助人、不计得失、不装牛X的稀有文人。可惜,他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

此文在一些网络平台发出之后,我看到了刘恪老师生前好友墨白先生发表在《文学报》上的悼念文章《先锋在文学梦想与真诚的人格力量》。文章里选取了刘老师的好友野莽与学生李海英的回忆片断,让我感触很深。野莽是著名作家,李海英系云南大学副教授。现将他们的回忆片断粘贴如下:野莽:刘恪曾为我的长篇《纸厦》写过八千字评论,称其为中国第一部狂欢化小说。在北京,我把他介绍给几位女士的时候,我说他是刘恪,女士们说哦,我说《红帆船》的作者,女士们说哦,我说北大和鲁院研究生班毕业,女士们说哦,我说莫言的同班,女士们说哦,女士中突然站起一位,二目放光:我敬刘老师一杯!李海英:刘老师给本科生开设过“现代小说技巧”“先锋小说技巧”“美学”“小说写作”课程,给研究生开设“西方文学理论”“文本分析实践”“文学理论关键词”“文化研究”等课程,这后三种是应我要求、专门给我开讲的。我的刘恪老师,以讲师职称退休,我的导师耿占春多方争取,学校才给了副教授待遇。直到办理退休手续,他大约才知道他在文学院拿的是最低档的工资。他从未在意过,这卑微。愤懑的是我,是我们。他终是舍弃了这卑微的生活。

刘恪老师一生结过再次婚,与美女作家陈染是他的第二段婚姻,可这段婚姻只维持了半年便结束了,结束时间应该是1993年。此后的漫长岁月,刘恪老师一直单身。很多朋友包括我都劝他找一个伴侣结婚,他总说结了婚便不自由,妨碍写作。女朋友是交过,可时间都不长。可能原因很多,但我猜想,把写作看作是他的命的刘恪老师(《世界文学》主编高兴语)可能有意无意怠慢了别人,把人家“赶”跑了。关于刘恪老师与陈染的感情故事,是很多文友都感兴趣的话题,有几次,我们趁着酒兴嚷嚷要他讲讲他与陈染的合与分。他总是那么两句话:看对眼了便走到了一起,觉得不合适便分了。野莽先生的叙述十分有趣,却也道出了文人圈的世俗与浮躁。刘恪老师在文学上的成就与贡献,尤其是集创作包括先锋创作与文学理论创新于一身,在当代作家中可谓首屈一指。竟然很多人不知道他的大名,究其原因,是因为刘恪老师没有世俗的名(获得大奖)和位(职位)。李海英女士简短的文字里,饱含着对她的刘老师遭受如此不公的愤懑。抛开文学创作,以刘恪老师对文学理论如此巨大的创新成果,给他一个讲师待遇实在说不过去了。既然聘任他为教授,却又不给教授的待遇,只有把写作看作他的命的刘恪老师才不会去计较甚至到退休时才知道自己是单位工资最少的教授。刘恪老师刚刚退休时,我曾经听他说过,他退休工资还不到四千元。我还以为是因为当地的工资都一样很低呢。看了李海英的文字,我心里很疼痛。

倪章荣,笔名楚梦。男,中国湖南澧县人,居长沙。作家,文史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南大学文学院客座教授。在《中国作家》、《芙蓉》、《芒种》、《作品》、《湘江文艺》、《湖南文学》、《同舟共进》、《书屋》、《看世界》及《领导者》、《阳光》、《二十一世纪评论》、《世界华文文学》、《新中原报》等香港、美国、加拿大、东南亚中英文期刊发表文学和文史作品200余万字。著有《邪雨》、《红色引擎》、《许佳的夜晚》、《去和爸爸过年》、《旧鬼》、《在军营里成长》、《1976年的秋天》、《陪葬》、《温床》、《无毒蛇》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发表《宋教仁之后的民国宪政》、《孙中山与中国现当代政治格局》、《作为政治家的宋教仁》、《重写民国史》、《辛亥革命深思录》、《“五权”与“三权”》、《关于士大夫与知识分子的思考》、《罗伯斯庇尔与法国大革命》、《一个伫立在法理之上的国家》、《民国才女和她们的命运》等文史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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